冯云村里的那块留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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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那块留家地

冯云

在农村长大的人,对“留家地”都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生产队进行了一次土地和枣树权属大调整,有承包地也有留家地(自留地)。距村约五里,沟头崖畔的那块地,在抓阄中成为了我家的留家地。

这块地面积不大,一亩二分,依坡就势顺沟向修整成三条不规则的梯田状平地。地里有十二棵老枣树。难能可贵的是地两头各有一股山泉,汩汩而下,经年不息,至冬日在临沟的山崖间形成两道冰瀑,蔚为壮观。受泉水滋润,这块地里树木森森、庄稼茂盛。虽然别的社员分到了村里平川上的好地好树,但抓着这块地的父亲依然像似中了大奖,黢黑的脸上挂了好长时间的笑容。因为,父亲看上了临崖的荒畔和周边的荒坡。在全家人不知多少个暮色晚归下的不知多少汗水中,不知处理了多少烂石、垒了多少回长堰、移垫了多少土、清除了多少杂草,扩大了不少平地和坡地。上下泉眼处的两个麻堰泊(用石头和泥土圈起来的浅井)也得到重新扩大和加固,水道进行了重新规划,新开的荒地上又补栽了不少的枣树。为防止水土流失和人身安全,临崖面渠的边缘又栽了榆树和杨树。这样下来,气象一新的留家地俨然两三亩的样子。

从我上学的时候起,那里就成为全家下辛苦最多的地方。农闲的时候,全家不忘往那里多背几回粪;农忙的时候,也不忘绕道去拾掇一下杂草、给放一下麻堰的泉水浇一遍地。春夏秋冬,忙忙碌碌,不曾清闲。身单力薄的我,扛一袋红枣行走在羊肠小道,汗珠挂满脸颊,咬牙硬撑;背一篓子粪土行走在悬崖边沿,圪针挂满衣裳,步履艰难。留家地让我从小就懂得了什么叫坚持和努力,让我学会了吃苦耐劳,让我真真正正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

俗话说,人勤地不懒。加之得天独厚的用水条件,这块地成为周边一色黄土的沟壑中最绿的风景。时令一到,父母就在崖畔安倭瓜、在畦塄栽大蒜、在水道堰种豆角,畦子地则种辣椒、白菜、西红柿、茄子、茴子白、芫荽之类。水到不了的坡地就种植糜谷黍子或绿豆芝麻或旱烟。

一到夏秋季节,天天有人去放水浇地,采摘蔬菜。哪一苗西红柿上的西红柿红了几个,哪一苗倭瓜结了几个瓜,哪一个豆角架上能摘多少豆角?都一清二楚。留家地里,几乎每一种蔬菜都实行套种,这一茬的蔬菜正在收成,另一茬的蔬菜已经悄默声地在土地里冒出头等着了。品种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我清楚记得,我家那块留家地,种过红葱、韭菜、菠菜、西红柿、冬瓜、丝瓜、黄瓜、小葱、大蒜、辣椒、红白萝卜、蔓菁等等,还有喂猪用的甜菜莙荙。麻堰下坡更是长满了密不透风的全村仅见的野生薄荷,隔三差五割上喂牛。一块留家地就是一个百草园。当然,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我上高中念书的那天早上,父亲从地里背回两个倭瓜,一个47.6斤,一个44.2斤。罕见的巨瓜震惊了街坊邻居,一位会烧红火柱口中念念有词治疗小儿惊厥高烧之类毛病的老奶奶说这么大的瓜怕是得了神气,还是卖了吧。于是低价一个卖给了供销社的食堂,一个卖给了府谷跑机帆船的河路汉。

庄稼是这样,枣树也很不错。十二棵老枣树连同新栽的小枣树,产量逐年提升,起初产红枣八九麻袋,后来基本稳定在十四、五麻袋,需要在下面的石河沟里用小平车拉至少三四次。由于远离枣川、地处深山、通风良好、水源便利,所产红枣无虫无灾、个大颗圆,颜色深红发亮,年年是各路收枣商的抢手货,快到打枣时就有人提前上门预定。一块半山的留家地抵得上枣滩一大条子平地的收成,引来不少人的眼热眼红。

那块地是我曾经闭关修炼近三个月的地方。在那里,我每天放水浇地、摘瓜摘菜、看雀护枣,当然最主要是看书。那一年高考后,我收到山西财经专科录取通知书没有去学校报到。原因是考场上英语只蒙了8分,想选择复读又不耐烦老师按部就班的碎碎念念。记得刚升学时,英语还没有列入高考的正式分数内,仅作为参考分,多数同学都不以为意,参考而已,没用。谁知到快毕业时,没用的东西成为了必考课,想要学习但为时已晚,除会念26个字母,认识几十个单词外,只后悔当初把课堂时间浪费在英语老师神色里是否有外国人因子的研究上。痛定思痛,决定在家集中精力专攻英语。

每天清早和傍晚,我带着英语课本提着铁锨和篮子沿山道疾跑五里去。站在地头的巨石上,面对四野无人的沟谷先反复大声读背一百个单词,反复念十数篇英语课文。这时候,上下两个麻堰经过一夜功夫已攒满了泉水。我把堵着水口的石板片周围的泥沙铲开,再把石板片小心地提到一定位置,提大了水流太快容易跑水既冲毁水道又形成浪费。放好石闸,就赶紧拿着铁锨追着水头挨个给畦子地拦水改水。这一趟下来,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浇完地抹一把汗水,坐在地头的岩石上看沟谷红嘴鹰成群飞过,听对面坡上石鸡和野鸽子呱呱唱和,然后继续读单词背句型练英汉互译。读烦了、看累了、练倦了,有时就在崖下找些石片在豆角地边砌筑陷阱捕捉圪狸(小松鼠)玩。看看天色还早,就在岩壁上画地图,天马行空把人物、历史、地理、政治、哲学各种资源要素凑一块演绎一番前朝故事,这个效果出奇的好,能把各种知识融为一体。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记住了初高中全部英语单词,掌握了初高中的主要英语语法结构,第二年高考英语之所以考74分(似乎是当年全县的单科最高分)。各类文科课也都在90分以上。但没料到按下葫芦浮起瓢,鬼使神差,过去近乎满分的数学却飞流直溅三千尺直接触底。一年复读总分不动,读了个鸡毛。我不得不感慨,时也命也!唯一的收获就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把那块留家地每一寸都盘了个熟溜。

奶奶在世时多次说过,那块留家地解放前就是我家祖上的地庄。抗战时期为了避乱,祖爷爷一家在附近的山渠中曾经挖了五眼住人的土窑洞,两孔地窖,两孔羊圈。最紧张的时候,曾经住过自家和叔伯本家二十三个人。后来打日本人交公粮,好多梁地变卖了。祖爷爷说过,这块地再穷也不能卖了。但入社后归公了,能又分到咱家来,这是天照应着了。

我对这话深信不疑。因为我确实看见了那些土窑洞,后墙上还有彩绘过的痕迹,洞口前有烟火熏过的地方。可惜的是,门窗不知道多少年前被社员也许是放羊汉烧火烤食拆走了。留下不少碎屑,被风吹雨打多年后从土里露出半截黑黑幽幽的在那刺人的眼。几颗桃杏树长在陡坡上侥幸存活下来,年年寂寞的开了谢了,又开了又谢了。地头岩石上有一个深不到二尺的石碓臼,据说可以一次捣三升米。每年收秋的时候,我都会在那里发一阵呆,想想起什么又想不起什么,想问什么又想不起问什么。下面的沟里如同雾起大河,浩浩荡荡又无声无息,就那么飘着飘着,一转头只剩了苍黑的石头,荒黄的草。

待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家乡的生活也悄然发生了巨大变化。年轻人不约而同跑外面打工挣钱去了。留在村中的留守老人,再也没有精力侍奉那么多的田地。大片大片的梁地荒了,枣树地荒了。有的常年奔波在外,连同院子里也长起了荒草。

兄弟姊妹各自成家后,父母也管顾不过来更多的土地。那块留家地分给了我们兄弟两个。但忙于外面的事情,留家地上下的辛苦和时间越来越少了,地力渐差收成渐少,红枣也品质退化大幅减产。留家地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创造了历史的荣光,躺在那里打盹,任由荒芜的茅草,爬满它的全身。麻堰泊也逐渐不再发挥作用,泉水从豁口处悄悄流淌。我看不过这块奉献了几代人的留家地荒草凄凄,下力气清理了几次杂草,给枣树追过几次肥料,回村一次就给好好浇一次饱水,前些年又栽了几颗枣树,不几年就杯口粗细。但总感觉它那逝去的韶华不再,去日无多。

真正让那块留家地遭遇劫难却是源于铁路的过境。铁路建设让山川地理彻彻底底改变了模样。或一日,工程弃土弃渣滚落了大半块留家地,水道毁了、麻堰埋了、几株枣树和榆树埋的不见了树梢,几株杨树被什么玩意腰斩,树头滚到山下半坡的废墟里,过去的老土窑洞连同下面的桃杏榆树更是被大型机具推得了无踪迹,仿佛什么也不曾有过。施工人员简易的工棚就建在原来留家地大约边缘位置的地方,废弃的筷子食品袋泡面桶手纸大便臭烘烘的洒了一坡一地。留家地彻底毁了?!!!找施工方反映问题,居然说不在工程征地的划线范围内,又说让找乡政府去反映。找乡政府反映问题,又说尽量和施工方交涉。一来二去,主事的头头换了好几个,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拖到第二年年底,终于来了个会说人话办人事的领导了,实地察看多方求证后客客气气表态对损毁和淹埋的留家地、桃杏榆杨枣树以及窑洞予以一定补偿。但留家地是彻彻底底没法继续耕种了。

如今,终年流淌的山泉不见了,齐腰高的薄荷不见了,八颗称一斤的红枣不见了,整片山坡变成了平坦的铁路线。唯有祖爷爷爷留下的石碓臼和崖畔边缘的黄叶树见证着历史,昭示着生命的顽强。而那五彩缤纷的青葱记忆随汽笛越飘越远,却又常常在我黎明梦醒时无端闯入我的脑海,提醒我,那里曾经有过一块留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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